三体的三个故事图片
1451年穆罕默德二世21岁,这一年他的父亲老苏丹穆拉德去世,这位拥有着令人敬畏的魄力的年轻人掌握了王权。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是派人把自己的亲生弟弟淹死在浴缸里,接着杀死了谋杀自己弟弟的凶手灭口。此举仅仅是为了消除潜在的竞争。
这位信奉真主安拉的伊斯兰教新君主年轻,狂热,醉心功名,野心勃勃并且有着超人的意志力。他有双重秉性:虔诚且残暴,狂热且狡诈,他学识渊博爱好艺术,同时又杀人不眨眼。他的所有力量都集中于一个目标——创立超越自己父亲和祖父的丰功伟绩。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拜占庭,一个人尽皆知但都不敢点破的野心,这东罗马帝国皇冠上的最后一颗珍宝。
穆罕默德二世有着非凡的军事和外交才能,虽然他的野心天下人皆知,但在军事扩张没有发生之前,他竭力地掩饰自己,散布和平论调。他接见外国使臣,说尽了让人宽心的话,并且公开发誓,要最忠实地坚守一切签署过的合约。
穆罕默德二世
当时的拜占庭帝国,即东罗马帝国已经仅剩一个没有国土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被人们称为拜占庭的只是一座巨大的被城墙环绕的弹丸之地。这里曾经被东征的十字军洗劫一空,常年遭受游牧民族的侵犯,同时内部也因为民族和宗教的纷争,早已精疲力竭,四分五裂。但拜占庭这片土地聚集了整个西方世界数千年之久的文明,它被奉若神明,是欧洲自身荣誉的象征。东罗马帝国最后一座同时也是最为富丽堂皇的教堂,圣索菲亚大教堂位于君士坦丁堡。
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守候着这片古老却脆弱的土地。拜占庭代表东正教会,与西方的天主教之间一直存在古老的神学裂痕。在穆罕默德二世继位之后,君士坦丁十一世意识到国土的危险,只得放下自己的固执,向西方教义世界发出了愿意顺服的信息,同时请求救援。于是欧洲派来了达成和解的信使以及君士坦丁要求的救援。1451年的12月,东西方教会在金碧辉煌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举办了场面恢弘的仪式,达成了隆重的和解。
至此,谁进攻拜占庭,谁就是向整个基督教世界发起挑衅!
但人类的欲望从来都是自我为重的,东正教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地屈服,一如天主教也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地援助。
君士坦丁十一世
彼时拜占庭拥有的最强有力的保护是来自前一个稍伟大又幸福的时代留下来的遗产,坚固的城墙。它位于城市西侧,长达七公里,外面有护城河,内层设有多层设备。历代皇帝都修缮维护这座雄伟的城墙,它被视为坚不可摧的建筑,为城市提供了超越欧洲其它所有城市的防护。马尔马拉海的一侧并没有合适的登陆地点,为了防备敌人从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金角湾,拜占庭人还在金角湾的入口处设置了一条巨大的锁链。城内有八千精锐可以供君士坦丁十一世亲自指挥,他们的武器是投掷石头和投掷希腊火(古代燃烧弹)的投掷机。
1452年8月,穆罕默德二世不再掩饰自己野心,向文武群臣揭开了自己想要占领拜占庭的野心,并开始招兵买马。次年4月,一支有15万人的庞大的奥斯曼帝国军队开启了他们征程。
穆罕默德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他表明要不惜一切代价制造出一种具有摧毁力量的巨型火炮!不惜一切代价的宣言,召唤来了无穷的创造力。一名叫乌尔巴斯,当时世界上最有创造力和丰富经验的铸炮能手,为穆罕默德铸造了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巨型的炮筒,并用相同的方法制造了共70门这样的炮。讽刺的是,这位铸炮师是一位基督教徒,他前不久正服务于君士坦丁十一世,但由于亏空的拜占庭没有财力支付他微薄的薪资,他转而臣服于伊斯兰的苏丹麾下。经过全民动员,人们把这些宛如庞然大物的巨炮运送到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外。
东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老皇帝和新苏丹,千年城墙和新式大炮之间的一场决战即将拉开帷幕。
布阵图
穆罕默德很快发起了第一波攻势,他们用巨炮轰击城墙,炮弹缓慢但是不可抗拒地一口一口蚕食这坚固的城墙,它开始慢慢千疮百孔。
1453年4月20日,欧洲派来了四艘大船的救援部队。穆罕默德的海上军队有150艘船身较小配置了武器的战船。那四艘大船张着宽大的圆帆,丝毫不在意这些进攻者们,它们不疾不徐的朝着金角湾的安全港口驶去,强风的推送让它们超过了土耳其小船们。就在大船离港口只有数箭之遥时,风突然停了。土耳其的小船们像一群猎犬一般冲上前,他们用斧子砍,用火烧,想从侧面撞坏弄沉大船,土耳其的海军和欧洲的水手们打成一团。岸上的人们只能无助又异常痛苦地目睹这恐怖的一幕,这些救援者白费力气赶了过来,结果徒劳无益!人们呼喊、祈祷,却无能为力,眼看着一切都要陷入绝望。突然,一丝微风吹来,紧接着风越来越大。大船陡然鼓起风帆,撞翻周围的小船,重新驶进了金角湾的港口。原来愁云密布,绝望沮丧的城市再一次燃起了希望,人们欢呼庆祝,仿佛一片祥云笼罩。
这一夜的拜占庭人活在极度的欢乐里,他们忘乎所以,浮想联翩,迷迷糊糊,仿佛自己已经获得了拯救和安全。
而与此同时,穆罕默德二世决意要派出舰队从海上攻击君士坦丁堡,他花重金买通了热那亚人的殖民地。这位拥有惊人意志力的苏丹命令军队日夜向周围地区连续发射炮弹以转移注意力,同时试图将自己的舰队从外海经由热那亚国土运进金角湾的内港。他下令铺设一条圆木做成的滑道,同时在船上涂满油脂,最终将舰队从博斯普鲁斯海峡拖到了金角湾。第二天拜占庭的公民见到金角湾上一支土耳其舰队鬼使神差地航行在他们的海域上时,他们揉着眼睛却搞不清为什么。土耳其人已经来到城下,开始攻击薄弱的侧翼,原本就十分稀疏的防线变得更加脆弱,铁拳已经越来越紧的掐住了牺牲品的咽喉。
1453年5月3日,拜占庭人民终于清醒了。他们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欧洲遗忘了,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无望地等待下去了。君士坦丁十一世派出了一艘小船,载着12名勇士,他们一身土耳其风格打扮,头上缠着穆斯林头巾,混在穆罕默德的舰队里,驶出港口进入爱情海寻求援助。
这一天,高维空间首次撞击地球,地点位于君士坦丁堡城北部的布拉赫内区的一个清真寺的塔顶。
这里是炮火最猛烈的区域,这座塔消失了一半,里面曾经死过几个感染了鼠疫的病人,没什么人愿意进去。这座塔的上半部分消失并不是因为炮击,这天早晨三名士兵亲眼目睹塔尖不见了,周围地上一块碎片也没有。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人中两人阵亡,活着的那个士兵不想横生枝节,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一个拜占庭的妓女闯了进去,狄奥伦娜,第一个进入高维空间的人类。
狄奥伦娜是十字军的后代,但她的祖父只是为了讨口饭吃才参军的童子军,从未参加过任何圣战,他被贩卖为奴,后来侥幸逃脱,流浪到君士坦丁堡。他遇到了狄奥伦娜的祖奶奶,一群被欧洲派来拯救拜占庭,却被断了供给沦为娼妓的“圣女”中的一个。狄奥伦娜的家族在一百多年的历史中始终贫穷,她干起了祖奶奶的行当,从此不再挨饿,也有好衣服穿,但她知道自己是一株倒在淤泥里的小草,在路人不断的践踏下,早已与淤泥混为一体了。
狄奥伦娜对圣女贞德不以为然,贞德不过是得到了一把从天而降的剑,而上帝赐予狄奥伦娜的那样东西,可以让她成为仅次于圣母玛利亚的女人——魔法。
高维空间的魔法长什么样子?
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挡住它后面的东西,任何封闭体的内部也都是能看到的。狄奥伦娜说,那里很大,很好,很舒服。
无限细节。在三维世界里,人类的视觉面对的是有限细节,一个环境或事物不管多么复杂,呈现的细节是有限的,只要用足够的时间依次观看,总能把绝大部分细节尽收眼底。但从四维看三维时,由于三维事物在各个层次上都暴露在四维视野中,原来封闭和被遮挡的一切都平行并列出来。比如一个封闭容器,首先可以看到它内部的物体,而这些内部物体的内部也是可见的,在这无穷层次的暴露并列中,便显露出无限的细节。当一个物体在所有层次上都暴露在四维时,便产生了一种令人眩晕的深度感,像一个无限嵌套的俄罗斯套娃,这时,“从果核中看到无穷”不再是一个比喻。
在高维空间里人看人,他们看到的是并列出无限细节的人体,可以看到所有的骨骼和内脏,可以看到骨骼里的骨髓,可以看到血液在心脏心室间的流动和瓣膜的开闭,与对方对视时,也可以清晰地看到眼球晶状体的结构……但“并列”这个词同样可能引起误解,人体各部分的物理位置并没有任何变化,皮肤仍然包裹着内脏和骨骼,每个人在三维世界中的熟悉形象还在,是细节的一部分,与其他无限的细节并列在一起。一切都是裸露的!
1453年5月17日,狄奥伦娜通过高维空间进入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地基里没有通道也没有门的岩石密室。那里存放着上千年的圣物,它们都被封存在一口厚重的石棺里,石棺用十二道粗铁箍封。狄奥伦娜拿走了棺材里一只圣杯,放了一串吃剩七颗的葡萄。她来到皇宫门口要求见皇帝,门卫阻拦她,她掏出那只杯,没人认识,但那纯金的圣杯镶满了宝石,摄人心魄,大家都肯定那不是寻常之物。于是她被逮捕,交由治安官拷问,接着她被送到了法扎兰大臣那里。
1453年5月22日夜里,狄奥伦娜见到了皇帝,以圣杯为证,她宣称自己有真正的魔法,并且愿意为皇帝效命,包括为他杀人。
君士坦丁十一世是理智的,现实的。他并没有把狄奥伦娜的“魔法”当成救世的方法,但关于她拿到圣杯的事也都证据凿凿,试一下又有什么损失呢?于是狄奥伦娜被交给了法扎兰,去证明她的魔力。次日白天,狄奥伦娜施展魔法,拿来了法扎兰指定的某个死囚犯的大脑,那个死囚犯的尸体没有任何伤口,法医打开头颅发现里面空空。高维空间的魔法!
财富对于狄奥伦娜已经不再有意义,只要她想,她能得到世上任何角落的一切珍宝。狄奥伦娜想要的东西,和新苏丹全然相同——神的荣耀——来自她和他各自信奉的那位。
去吧,杀了穆罕默德二世,带来他的人头,你将拯救拜占庭,你会成为圣女,被万人敬仰。
1453年5月23日有一个绝望的夜晚,多天以前派出去的求救船返回了,爱情海上空空荡荡,传说中的西欧舰队并不存在,救援只是一场美梦,冰冷的基督教世界抛弃了拜占庭。 1453年5月24日,高维空间离开了清真寺的尖塔。
狄奥伦娜没有按照说好的出现。没有人带来穆罕默德二世的人头。
经过了六周战斗的穆罕默德二世也不好过,他开始不耐烦,士兵们看着久攻不下的城墙,对胶着的战况产生了厌烦,但苏丹用他狂热的意志扫平了一切焦灼。穆罕默德二世最大限度地激起了15万人的高昂斗志,他许诺,攻陷拜占庭之后,军队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尽情掠夺三天,城墙内的一切,财物,珠宝,男人,女人,孩子。而他自己,只要荣誉,征服东罗马帝国最后城堡的荣誉!这诱人的告示激起了响彻云霄的欢呼,野兽般的疯狂膨胀,军人们咆哮,庆祝,摩拳擦掌,那场面恰似祭司在献祭之前所举行的残暴又嘈杂的仪式。过了午夜时分,狩猎开始。穆罕默德二世下令熄灭所有的灯光,人们的嘈杂喧闹戛然而止,杀戮的残忍在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里发酵扩散等待爆破。
圣索菲亚大教堂此刻却灯火通明,城里人们的绝望创造了空前绝后的团结。所有宫廷人员、贵族、神职人员、武装的军队都齐聚在皇帝的周围,数千老百姓毕恭毕敬地跪在他们的身后,默不作声,充满恐惧,卑躬屈膝。大主教和唱诗班唱起了圣歌,那象征着神圣和永恒的声音,人们一个接一个走到神坛前,去领受信仰带来的安慰。
东罗马帝国最后一次的安魂弥撒在这座教堂举行了。穆罕默德和君士坦丁都清楚,明天将决定未来几百年的历史。
1453年5月28日晚上九点,高维空间完全离开地球。
凌晨,总攻开始了。
君士坦丁亲自上阵,他带着亲兵与入侵者浴血奋战。经过几个小时的厮杀,苏丹派出了土耳其近卫步兵,精锐之师。决定性的大战打响!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进入到第一道城墙和第二道城墙之间的土耳其士兵发现,一座城门没有关。他们开始觉得这样荒唐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到处都是尸体堆积如山,燃烧的热油和长矛随时都会劈头盖脸飞下来,而这座叫“凯尔卡”的城门,却和平地敞开着。他们叫来了增援部队,在没有遭受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整整一支部队一下子闯进了内城。那些对此毫无察觉的外城墙守卫根本没有料到,敌人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城里。几个士兵发现土耳其人已经来到自己身后,不禁失声大喊:“这座城市被攻占了!”这样的叫喊粉碎了一切抵抗,它的蔓延速度和杀伤力超过一切大炮。士兵们纷纷离开自己的阵地,开始逃散。
拜占庭大势已去,在几分钟时间内,敞开着的凯尔卡门在冥冥之中决定了这座城市的命运。君士坦丁十一世倒下了,尸体堆积在无数牺牲的人里,只有脚上的一双靴子能够证明它的主人生前是东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他以无限荣光的罗马精神与自己的帝国一起同归于尽了。
1453年5月29日傍晚,君士坦丁堡沦陷了。
历史是会做数学游戏的,恰恰在隆重纪念罗马被旺达尔人洗劫一空一千年祭后,一场洗劫拜占庭的浩劫开始了。
穆罕默德和他的军队进入到了被他和他们征服的城市里。后者开始了苏丹许诺给他们的为所欲为,抢劫和屠杀。
穆罕默德骄矜又心无旁骛,他不曾看这座城里其他东西或者人一眼。他策马飞驰到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前,拜占庭那光芒四射的灵魂中枢。他谦恭地从马背上下来,在地上深深磕了一个头,默默祈祷。然后他抓起一把泥土洒在自己头上,让自己铭记,他只是一个不能永生的尘世凡人,因而不能炫耀自己的胜利。
他的一切,都要敬献给他的真主安拉。
1453年5月29日狄奥伦娜死了,这个再也没有任何魔法可以施展的妓女,被法扎兰手下的剑刺中心脏穿过身体钉在墙上。
一千多年以来,圣索菲亚大教堂顶部的十字架一直伸展它的双臂,环抱着人世间一切苦难。
真主不喜欢十字架。
它被推倒在地了,巨大的石块落地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堂,同时也传到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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