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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远去(味道征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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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远去(味道征文·散文)

潘大林是荷城“出产”的大作家,在荷城文艺届混的人都尊称他为“潘总”或“潘老大”,他确实是本地、乃至广西的文艺届的“一代宗师”,成名早,且长青!
  近段,拜读了潘总的散文《没有电的日子》,默石十分“点赞”,写得实在太好了;读完唇齿留香、思绪漫游、感慨万千,文中蕴含他所感悟的道理也让人深受启发。
  潘总在文中感叹:“现在家乡离我工作的城市也只有百余公里,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可以很容易就回到家乡,但我再也回不到我的故乡了。你想回到故乡的怀抱,却发现它许多东西都变了,变得你难以辨认:地域没变面貌变,面貌没变人在变,人没变心情在变……故乡一词,充分体现了古人造词的智慧,故乡就是过去的家乡。”
  是啊,的的确确,有太多的好东西逐渐离我们远去,或许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远去的河滩】
  我的老家村头横流着一条溪河,平日河水清浅,大的鸡能跳到河间沙洲啄食。但涨山洪时,滔滔荡荡,一川汹涌的红水奔腾向海。
  这样日月积累,溪河的两岸就铺起了大片大片雪白的河滩,犹如结实厚道的汉子,把宛如娇滴碧玉的溪河抱紧在怀里。河滩宽阔,延绵伸展,一片搭连一片,围起两岸的沙地稻田。河滩的沙粒很细很白嫩,宛如洁白晶莹的雪花,脚踩着软绵。偶尔凸起几方石头,就像姑娘白皙圆润的脸长些痘痘;长痘也好看!我们的小屯就像一头老牛伏卧在河岸边。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扒在河滩上,堆沙塔城堡,用河水冲去,又捡石片打水漂;或者在河滩上追逐“打仗”,学霍元甲陈真的派头“擂台比武”;有时捡木柴来烧红薯窑、芋头窑,吃饱了寻捉红脖小蜥蜴,拎起它的尾巴转圈;稻谷收割完了,抱来稻草人,点火推入溪河、上演“火烧赤壁”;果子成熟时,我们会“偷”来荔枝、黄皮、龙眼、芒果等,在河边吃完,再把那些“作案留下的证据”交给溪河带走,让她保守这一个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们玩累了,就投进河里,快活自在地泡水。那时候,捉鱼捞虾易如反掌;那时候,水牛浮在河湾消暑;那时候,孩子不怕烈日晒黑;那时候,广阔自由的河滩就是我们的“大乐园”。
  河滩还是我的秘密后院。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赤脚踩踏河滩、感受它的炽热,或躺下来看蓝天白云,听溪流响石、虫鸣鸟叫、四处来风。我喜欢那时形似几对木屐搭连起来的木桥,喜欢桥头边堆叠或藏在细沙里的石头,每一块都有着不同的脸,奇形怪状,写意迥然,顽皮、微笑、深沉、飘渺……那时候,我受了委屈,总是独自“逃到”河滩,躺下来,听风吹流水响,等日头晒昏脑袋、泪水洗净眼窝,才懦懦归去。
  回忆起跟河滩相关的往事,总是趣事居多。
  那时候,小玩伴们多么喜好挖坑、布陷阱。挖好比大腿大的沙坑,用草梗叶子盖上,铺一层沙子,上面再撒些晒干的幼沙,看起来跟整个河滩同一样貌。有一回,都布置好了,我们埋伏在附近的草垛里,等一个惹人讨厌的老倔头;平常他就从那儿走过,去看他的田地。老倔头来了,竟连续踩中几个沙坑,气得他拍屁股大骂,骂天骂地骂爹娘,足足骂了十几分钟。藏在草垛里的我们抓紧自己嘴巴,没敢笑出声;等老倔头走后,大伙笑得前倾后翻,肚子都笑抽筋了。
  一年中秋节,我们去灵显寺看烟花归来,天上挂着一只脸盆那么大的月亮,照得河滩闪烁发光,一片银子。我们不愿回家,躺在河滩上聊天,从烟花聊到村子、大人、老师同学,慢慢就聊到了“明天”。等好久,大家讲完,终于轮到我。我讲,长大了要在河滩上建一幢房子,一幢大房子,让我爸妈住,阿婆住,十姑住,留一间给虹姐,她喜欢来住就来,不来就留着;房子开门就是河滩,跑几步就能跳入河去游水……
  然后,一日放学,虹姐喊住我,喊我走慢点。我问,有事?她讲,等下你就知了。到了溪河边,虹姐说,你力大,背我过河,我今日穿帆布鞋,沾湿了不好。我看看虹姐的脚,呀,她真穿了一对洁白的帆布鞋。那就背吧,我俯下身,虹姐就攀上来,就过河了。到河中间,我踩到水里的石头,有点踉跄,虹姐一摇晃,揽住我肩膀,扒在我背上,头发扎我脖颈。我闻到香气,感觉还有、还有两只螃蟹钳我的后背。我打了几个喷嚏,瑟瑟缩缩背虹姐到了岸边,抛下她。我裤脚全湿了,全身刺热,不说话就跑人。虹姐追上来,我说,没力气、不背了。虹姐红了脸,道四方木头,给你!我一看,几颗大软糖。我一把抢过,大叫一声,扔下虹姐,拧着拖鞋跑了……
  我对河滩钟爱,溪河对我也有点偏爱,有一回差点把我“掳去”了。
  一年盛夏,大暴雨引涨山洪,在河湾里冲出一方天然“大泳池”,最深处怕有五六米,一片平镜,幽蓝如海!每日午间到夜晚,赶来畅游的都有一百多人。
  那时,我跟好多伙伴还不会游泳,但也不愿辜负这泳池,在小叔子的带领下,于水深一米左右的浅水带,练点“蛤蟆功”(青蛙撑)、“伏狗拳”(狗刨式)、“踩云梯”(鸭子步)等。有一日,我自觉修炼功成,在浅水带施展了一番,傲然一纵身,扑向了深水湾……等我小叔把我拖上河滩,我已肚胀如牛,两眼朦胧,撑咧了嘴咕噜冒泡,似乎还吐出鱼虾!我确实驽钝,又过了两三年,才懂得浮浮水。
  溪河涨山洪,常晃悠悠的就把一座木桥带走。这时候,大人抢救搭桥的排木,我们却觅出鱼筛子,在岸边混水捞些鱼。有一回,我们遇上一位阿婆,挑一担刚拔的花生,要从河滩回对岸的老家。山洪继续涨着,我作为一群毛孩的头,抢过那位阿婆的担子,挑在肩上,抓她的手“乘风破浪”杀过去!到了对岸,老阿婆掏出五角钱给我,还念叨:“啊,好心人咯,日后长大,就读高中大学啊!”我心里咕嘟:过几日就去广东打工咯,还读什么高中大学?可世事难料,后来竟被她“预言”中了。
  我读“大学”的第二年,在村头搭起水泥桥了。那年过年回家,弄好了两方桥墩,有人蹲在上面钓鱼。又过了一年,大桥通行了。再往后,溪河逐渐变样,河滩也一去不返了。我想,往后人们也会逐渐遗忘,曾经有过那么雪白的一片河滩。
  
  【大舅家的柚子】
  若言睹物思人,看到柚子,我会想起我的大舅。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爸妈外出谋生,曾几回把我寄住外婆家。讲是外婆家,可外公外婆在我没到这人世间前就驾鹤西去了;我妈只得大舅、姨妈两位嫡亲。
  大舅结婚生娃迟,却不妨碍他喜好孩子。大舅很宠我。我妈埋怨这样会惯坏孩子;大舅却笑道:“孩子小,没懂事,打骂没用,长大自然就懂了。”
  大舅慈蔼温情。每回我妈回去,带点东西,大舅回礼肯定更殷实。回礼时,大舅常边收拾边唠叨:“讲几多回了,人回就得咯,不买东西呢,家里都有,我一人又吃不了什么,全拿回去给孩子吃。”然后,他又拿蛇皮袋装他的东西,见什么装什么,又问我妈:“捉两只洋鸭回去,得空就杀来炖?不然,就捉只公鸡?阉了半年了的,大熟鸡了……”来时一袋,回头就变两袋了。过年过节,大舅给我们打赏钱,出手很舍得。
  我寄居在外婆家时,大舅整日忙,每日除了按时煮好饭菜给我们吃,寻常就总是到田地里干活。记忆中,大舅家的果树多,品种也多,一年的大多时候都有果子吃,李子、桃子、荔枝、龙眼、青竹梨、芭蕉、柚子、柑桔、番石榴……或许是因大舅人勤快,忙完田头活就护理果树,天道酬勤吧。
  寄养的孩子常受村里孩子歧视,吵起来就被喊作“来村崽”。但我也有获表哥表妹们拥戴的时候,因为大舅家的果子。在他们的指点下,我哧溜哧溜爬上树,摘果下来分享,大家就夸我犀利;有时,过家家也愿意我“跑个龙套”。
  偷摘多了,大舅也知道了,却只微笑“训”我:“摘就好好摘,又弄坏那么多没熟的果子!还有,莫太信别人讲,摘完你妈带你弟弟妹妹回来时就没得吃咯!”这样教育,我实在记不牢。等转头,表哥表妹们一喊,我又哧溜哧溜爬上树去了。
  中秋往后,柚子树上晃悠吊挂的柚子,经风霜飘打和日头烘照日渐泛黄,要熟了。大伙在树根下玩耍,忍不住咽口水,“过几日就吃得了!”
  一日午后,表哥表妹们指引我爬上大舅家的一棵高大的柚子树,他们就跑到一边的草垛里藏起了。爬呀爬,爬得一丈余高,圆鼓鼓的含笑意的柚子愈来愈近了。就这时候,却形成了骑虎之势,爬不上去、爬不下来了;我急得大嚎大叫,表哥表妹们从草垛里赶出来支招,但也没用。我抱紧柚子树,两脚似乎在颤抖,想着要摔下去的惨样,终于大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忽觉有一身影从那边飘过来,余光中,我看到了架着一把梯子飞奔的大舅……
  等我两脚踩到地上,整个人都软完了,看到焦急得汗满一头的大舅,仍抽泣的我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偷摘柚子了。大舅把我抱回家去,烧热水给我抹脸洗手洗脚。
  大舅回头去拿梯子,带回了一只黄澄澄的大柚子。他用菜刀剖开、剥了皮,掰成两半,全给我。望着吃果的我,大舅教导道:“柚子木高,下回不得攀爬去了,真想吃,用竹竿捅下来好咯!”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玩耍、嬉戏、捣蛋、发呆、幻想,这样反复,我日逐成长,长到六七岁了;于是,我离开大舅和那个小村子,回我老家上学了。
  后来,求学就业,离家愈远,表哥表妹们逐渐没了讯息,只知道有的外出打工,有的成家生娃,有的远嫁异乡,逐渐相忘于漂泊、模糊了记忆。这一切,连同那一遥远小村、连同那棵棵柚子树、连同大舅,只就在空闲时偶尔想起、丝缕牵挂,恰恰润眼眶吧。
  前些年,大舅家建好新房后,从事了二十多年重污染劳作的大舅不再外出奔劳,在老家耕田种地,换成舅妈和表妹、表弟去广东打工了。
  我成年后,和大舅联系甚少。却有一年开学时,他给我打电话,道我小表弟在学校表现顽劣、不得入学,望我打电话给以前的同事讲讲情。入学一个多月,小表弟又犯事,同事打电话给我、转告大舅,让他到学校协助教育。
  大舅耿直,步行去了学校。回头,他打电话给我,“到底不如你那时候懂事,谈过了,读得就读,读不得就收拾东西回来,种田也好、打工也好,由他自己咯!”
  过不多久,就听我妈讲:小表弟退学、下广东了,一家子就留大舅在家种田了。 共 3881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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