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步金湖（散文）

闲步金湖（散文）

湖面水雾蒸腾，晨光熹微和煦。四野多有蔓草，零露凝结成珠。我伫立于北岸青隆包，沉醉于水天一色莺鸠轻唱之中，恍惚间闪出红衣村姑一人，乡谣踏着欢快。不时弯腰采蔓，竹篮盛下清越。歌声清扬婉转，引来早读士子。四目相对邂逅，士姑皆适我愿。士与姑前奔后逐，湖畔水杉林里玩起捉迷藏……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之本，仿佛就是那跟随在湖畔苦读的嘉庆大儒曹浦莲身后，散漫自在幸福无比的小书童。
　　此刻春风拂面，我又在金湖边漫步。浑身享受着春华的浸润与春光的抚摩，遥望来路的起点县城，自然顾念起被困现代建筑里身心皆疲的“忙人”们。
　　眼下的“忙人”们其实挺累的。这个累，多半不在体力劳动或脑力劳动过重，也多不在家庭负担过重或经济压力过沉，相反倒在于要追求的物的东西过多过繁又欲罢不能，或身外的东西过于沉重累赘又欲放难休。上班的，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为前程奔忙、为“关系”奔走、为竞争操心、为“出头”劳神；退休的，在“N点一线”间为子女奔忙、为身体奔走、为后代操心、为身后劳神。人像蒙眼驴拉磨一样不停地转，心如陀骡一般呼噜噜转个不停。总之一句话：忙着挣钱，活着都不容易。真应了那句古语，“天下煦煦，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由此，人心一个比一个浮躁，心肌一天比一天紧绷。久而久之，不病才怪。
　　真庆幸我们城北有个金湖，她不愧是枝江人的后花园，而且是物质的与精神的双重后花园。累了，可到这千顷湿地任一角落来歇歇脚；浮躁了，可在浩瀚的湖面泛舟或钻进草寮棚来清清火；闲极无聊了，可到蜿蜒的湖湄水涘来采采菱和蓼；郁闷烦愁了，可到这湖区苇丛葛蔓间来观观鸟飞跳，闻闻木鱼梵音。心头落尘埃，可在此洗涤；脑间萦烦忧，可来此消散。网络上流行不少的“治愈系”鸡汤，我以为这儿也算是同“系”的慰情牧心场。
　　如果说长江是系在枝江颈项的飘带，那么，由东湖与刘家湖连成的金湖，则是佩挂在枝江胸前的一枚翡翠。这枚“翡翠”之形别致，形如一条游鱼，酷似一尊如意佛，也像一把本地人常见的歪把葫芦。
　　东湖乃“游鱼”之身、“佛”之肚腹臀、“葫芦”之隆芦，丰腴鼓胀，沉稳敦厚。人们多晓武汉有个东湖，却鲜知枝江也有个东湖。武汉东湖浩淼且湖心岛秀美，枝江东湖幽居荒野，养在深闺人未识，近年来才渐成枝江人的心肝宝贝。此东湖生来即与刘家湖联袂，二者间由杨柳长堤牵手并纵贯双湖南北。刘家湖系“游鱼”及“佛”之首，系“葫芦”之脖颈与把，曲线流转，灵动飞扬。双湖长堤的“茬口”由“搭子桥”连结，连通了南端的江口古镇及万里长江，与北端的呼风庙、刘家牌坊、金家大山和名刹弥陀寺。
　　1990年年初，乍兴双休时，我们即带女儿骑着自行车来游玩。在双湖之畔柳堤荫下野炊，捡起枯枝败叶，挖洞架柴烘烤馒头香肠午餐。在杨柳繁叶筛出的阳光里戏水，赤脚两片追赶着捉捧鲷子鱼，累了觅处日光盛处满铺落叶小憩。如今政府以两湖为中心建湿地公园，修路、架桥，栽花、种树，保留并凸显原生态，被毁坏了的局部则遵循湿地规律做微调，融于平原水乡大自然的休闲旅游胜地格局已现雏形。湖区内有电动观光车、脚踏情侶车、一家三口车提供走马观花之便，湖面有观光船可供您在辽阔里随意行赏湖光变幻与禽戏鱼唼，外有定时公交车载客往返城区或与火车站、客运站、弥陀寺相通，还可接待由318国道或高铁站直入湖区的四方宾朋。
　　东湖刘家湖甫见世面，即被誉为“长江流域最美湖泊”，获准命名为“金湖国家湿地公园”，全国及国际自行车拉力赛也经由湖畔穿游骑。
　　作为跑了一些“江湖”的本埠人，与国内的一些名湖相比，窃以为金湖并不逊色，因为她自有别家难以取代也不能淹没的特色。这个特色就是平原水乡原生态湿地。西湖养于人间天堂，其人文遗存自然远超金湖，但它的原生态早已湮没于市场喧嚣。太湖也是历史厚重的湖泊，但它那儿很少天然湿地。滇池名雅史厚，更多地体现在大观楼举世无双之楹联，反正我那年亲眼所见的滇池湖水已厚腻如油。洱海名字颇大，若非与苍山相伴，恐怕流于一般，它的特色在于白族文化浸润的物质遗存。青海湖颇具一些原生态及湿地因素，但毕竟是高原湖泊，以我这个门外汉的肉眼所见，其拥有的禽鸟与水生植物，恐怕不如金湖的平原水乡原生态湿地味浓。西藏纳木措湖的特色是圣湖，积雪化水聚为湖，高海拔处承日抚，与金湖不同类。
　　近年来我近半时间客居美国，因为闲暇喜垂钓，马萨诸塞州的几个大湖都留下了我的眼光与印迹。牙买加湖镶嵌在波士顿著名的“翡翠项链”南端，小巧玲珑，湖底有沁水，湖首连着泥巴河及查尔斯河，与金湖类别有异。著名的瓦尔登湖以深邃纯净著称于世，它悄悄地躲在密密的森林中，远观碧绿近瞧澄明，湖面似有烟汽袅袅升腾。它是一口清澈而黛绿的井，有一股终年井喷的泉水，除了云雾和蒸发以外，压根儿看不到它的入水口和出水口。周围的山峦陡然耸立，清一色都是林地。湖水晶莹剔透，一眼就看得到湖底，还能看到成群的鲈鱼和银色小鱼。
　　 它的盛名源于大作家梭罗，其静谧与“原始”，细辨可见人工雕饰痕迹。亦非湿地，更非水乡。霍普金顿湖四周也尽是树林，林里常有鹿熊出入，湖中鲈鱼肥美、龟鳖老大，湖面冬春滑冰雪夏秋泛舟，所属大类与金湖迥异。汉普登湖一看就是“野湖”，没被人工动过手术的不规则形状，有的水面杂草丛生、间夹浮萍，有的断树横斜，其上多有龟鳖栖息晒背。林子更是原始得像蛮荒时代，几人合抱的老树或被雷电劈开后断茬发毛生菌，或被风暴摧残后连兜拔起压垮若干小树。它间有湿地，但非平原水乡。
　　我们的东湖刘家湖孪生姐妹，兼备江汉平原水乡湿地自然景观与荆楚历史人文景观。呼风庙上凭吊关公怀想三国、明清诸代水乡牧军马之盛况，“搭子桥”头沐浴湖光观赏日出与落霞飞孤鹜，刘家牌坊前缅怀圣命张大孺人之贤孝功德与当年商铺林立商贾云集之热闹，古镇江口石板街上踏访“小汉口”水陆交汇市声鼎沸之繁华。三桅船上放鸬鹚捕鱼顺便喜观鸳鸯戏水，乌篷船上采菱角撷芡实捎带追赏绿头鸭与池鹭优雅风姿。池杉林里看白鹭戴胜鸟做浪漫诗，小龟山间观喜鹊巢里母子欢爱演言情剧。水汊滩涂黑麦草石菖蒲丛中采蔓捉蝈蝈，桑樟橘杏林中挖葛觅果返朴真。
　　人之为人，吃饱喝足或说衣食无忧之后，最向往和最想追求的东西，应属精神丰富轻松自在而非金银财宝堆积如山。马斯洛心理学也将精神自由列为人类最高需求。而今的潮流正相反，人们多将时间与精力花在生存物质的“高水平高质量”上。有些人更是走向极端，绞尽脑汁拼力为之的，是如何拥有多处豪宅、多辆豪车、多重金银和多位情妇。至于自身心灵的自由，则被疏忽、遗忘，或者干脆就没时间考虑以至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梭罗批判这种舍本逐末的现象，意在警醒人们别被工业化电子化污染了心灵、驱走了自由。人世间，如梭罗般面对自己的生活，能明察秋毫者又有几人？当今之世，太多熟悉环境、深谙世故、工于心计、长于权钱的人，这类人却是多之又多矣！连原生态的居家过日子的人都愈来愈少。其实有吃有喝有穿有住、能够平平常常地居家过日子，这就够了，完全没必要给它附加上一些漂亮、沉重而专供别人观看的东西。舍利子供奉在弥托寺的大法师昌明高僧，一生过着简单生活却对俗世久施大善，其摒除物质与欲望拖累的“轻功”，着实值得吾辈后生汲取精髓。
　　天还是那样蓝，水还是那样清，鱼儿还是那么调皮，水鸟还是那么悠闲。只是野炊不能做了，好在湖畔绿树浓荫里掩有土鸡野鱼酒家，几处僻角还不显眼地悄立着“土气十足”的公共洗手间。我是骑着电动车入园的，为的就是自由行，随景移步，由着性致沉吟回味盘旋驻足。反正湿地蛮“野”，景点极稠，禽鸟随见，植物繁多，看不完，听不尽，玩不够，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她几乎日日在更新。
　　金湖呀金湖，每回我来了都舍不得离去。好在你离我不远，今后一旦在小城里呆腻，我就东进来看你。 共 3091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