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散文）

铁证（散文）

前几天去看望年逾九旬的老父亲，闲谈中，父亲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让我抽出里面的东西再仔细看看。一张只有手掌大小、破损且已经发黄的纸片被我抽了出来。这是一张由伪满洲国义县县长金国祯签发的《就劳义务完了证》，证明我的父亲劳工期间已满。它的签发日期是康德十一年十一月，也就是公元一九四四年十一月。
　　指着这张字据，父亲又一次向我讲述了那段心酸的往事。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觊觎中国丰富自然资源多年的日本鬼子制《》造了“柳条湖事件”，铁蹄踏进了东三省，从那时起开始了长达十四年对中国的侵略占领。为了掠夺我国丰富的煤炭资源，日本鬼子强行征用大量的中国劳工。我父亲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迫到阜新高德煤矿做劳工的，那一年父亲二十岁。到了高德煤矿，吃的是高粱面、橡籽面窝头，咸菜就饭，顿顿食不果腹。尽管饿着肚子，每天仍然要背着煤筐到深井下挖煤。深深的巷道低矮湿冷，挖煤条件极其恶劣。跪在低矮的掌子面用镐头刨，铁锹挖。身后背着沉重的煤筐，脚步缓慢艰难的前行。路过低矮的巷道处直不起身来，只好匍匐前行通过。有一次父亲的行动稍稍迟缓了一点，被日本人大久保发现后，他不问青红皂白，高高举起手中的皮鞭，鞭子像雨点般抽打在父亲身上，疼的他在地上不住的打滚。
　　服劳工期间父亲亲眼见到过日本人放出的狼狗撕咬一名矿工，那名矿工已是伤痕累累，满身血污，而他们却得意的喊着、笑着。他的一个工友因水土不服拉肚子，倒在工棚里迷迷糊糊爬不起身来，没有下井。这事被大久保发现后，他提起洋镐把对那个工友一顿暴打，打折了腿骨，打得人奄奄一息仍不肯罢手。后来在工友们苦苦哀求下，大久保才算停下手，这个工友也才躲过一难，捡回来一条性命。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父亲算是幸运的，他身体上没有受到重大伤害，没有留下一点残疾，苦熬苦干，服满了劳役。
　　很多人是不幸的。记得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到阜新太平区孙家湾“满炭墓地”即“阜新万人坑纪念馆”参观。在“死难矿工遗骨馆”“抗暴青工遗骨馆”里，我看到了令人悲痛的场景。“万人坑”里，有的人头颅高高扬起，好像在拼命呼喊。有的人上身挺起，似乎在奋力抗争。有的人双腿后蹬，意欲爬起，逃出死尸堆。有的人两臂撑地，试图站立，挺直身体。有的人屈膝，仿佛跪着挪动身躯。有的人双手抱头，欲要挡住上面倾泄而下的泥土。他们在死难前显然还活着，他们是被日本侵略者活埋而死的。万人坑内白骨成堆，有的单体摆放，有的竟码放了五层。其中一个仅南北长十一米一，宽三米五，深不足一米的坑里就密密麻麻的埋了五十二具尸体。
　　我们还去了北票，瞻仰了“日伪统治时期北票煤炭死难矿工墓”，在“血泪山”（台吉南山）上参观了“日伪统治时期北票煤矿死难矿工纪念馆”。有个60平方米的坑，挖出尸骨240具，尸骨一颠一倒，分层码成垛，被称作“人窖”。有一块展牌上这样写着“这具遗骨下肢弯曲，臂骨翘起，两臂抱着头。这是一具被活埋的遗骨，为此曾调查过一些人，据介绍，这个人被从大车上推下的时候还在喊‘救我吧！救救我吧！’惨无人道的鬼子硬是把他活埋了。”在北票，像这个矿工一样被日本鬼子残害致死的矿工竟高达三万二千多人。
　　保留在父亲手中的《就劳义务完了证》是日本鬼子奴役中国人民的有力证据。“万人坑”里那一具具遗骨是中国人民惨遭蹂躏、屠戮的缩影。头盖骨被敲出了大洞的遗骨，双手被反绑缚着的遗骨，脚踝缠着铁丝的遗骨，口中浸满泥土的遗骨，高高举起右臂的遗骨，被锯断了双臂的遗骨……每一具粼粼白骨都在控诉着日本侵略者残杀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他们的呐喊振聋发聩，他们的抗争英勇无畏。他们曾试图冲破地狱之门，他们曾遥望亲人和故乡。他们的每一具遗骨都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侵略中国期间屠杀、残害中国人民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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