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双桥梦里情（散文）

雾里双桥梦里情（散文）

说起周庄的双桥，她的出名纯属偶然。要不是当年那个名叫陈逸飞的青年画家来过这里，要不是他以她为背景作了油画《故乡的回忆》，要不是那幅画在展出时被美国石油大亨阿曼德·哈默看中而高价购买，要不是哈默先生访华时将它转赠给邓小平，她也许依旧是当初的双桥。因为，无论哪一个假设成立，双桥都只能像周庄其他的小桥一样，静静地卧在寻常巷陌，恐怕也不会成为水乡周庄的一个看点。
　　双桥其实是一座极普通的桥。和周庄其他的桥相比，如果说双桥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大概就是她看起来像一个连体姊妹，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纵横着跨在相通的两条巷弄河道上。据说，她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但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风也吹过，雨也淋过，她却始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光阴剥蚀，没有一丝声响和叹息。二十三年前，因了陈逸飞的缘，一幅油画漂洋过海几经辗转，双桥这才不经意地走出曾经沉寂许久的视线。
　　如今，她已是周庄知名的去处了。每天，都会有数不清的脚板从她的上面走过，这些脚板来自天南海北。脚板的主人们操着不同腔调、有着不同肤色，他们长途跋涉，甚至不远万里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为了饱饱眼福，看一看周庄水景，看一看双桥究竟是怎样的美丽。但双桥始终默不做声，任或快或慢的步履从她的身边走过，倾听着间或陌生、间或熟悉的足音，这些足音渐渐响起，又慢慢远去，渐次消失在青砖铺成的小径尽头。她也许从来不图什么身外的虚名。她似乎不在意身边的游客疏密或眼前的喧嚣沉寂，风风雨雨也并不影响她的情绪。她确是习惯了恬淡如水的生活，依然和从前一样，以自己谦虚得近乎寂寞的胸怀和微笑，去迎接那些前来游玩的人们。
　　绿的是树，灰的是瓦，蓝的是天，白的是云。这大概就是周庄了。我曾和许多未去过周庄的人一样，之前在心底里虔诚地想象着她的美丽，梦里的周庄到处纵横着弯弯曲曲的河流，阳光下潺潺的河水不知疲倦地流淌着，载着叶叶扁舟，傍晚的院落里泛起的袅袅炊烟在清风里飞散悠扬，和蓝天下悠然飘过的白云衔为一体，更有那双桥，沐着落日的余晖独自卧在那里，悠悠地想着她那渐已远去的心事，一切都是那般悠然、恬淡、安闲。为了圆双桥一梦，我前年第一次去了江南水乡周庄。那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想看看晨曦里的双桥。薄薄的晨雾从河水间升起，一缕缕，一缦缦，轻纱般披在双桥的肩头和腰际，又宛如她酣梦初醒，揉着惺忪睡眼，轻轻打着的哈欠。薄雾慢慢消退，一轮朝阳喷薄而出，双桥便在我们眼前渐渐清晰明朗起来。眼前的她确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全然没有我想象中画家那浓墨重彩的艳丽。桥靠近水面的青石壁上，洇着淡淡的水痕，不着阳的地方点着或明或暗、或深或浅的绿苔，就像江南少女初点的眉黛。双桥的一侧立着一块碑，将她成为名点的历史浓缩成一段文字，她成名的因由尽在寥寥数语间。可她真的不在乎这些，依然默默过着自己的生活，续写着渐行渐远的历史，还有她恬淡如昨的美丽。
　　初升的阳光渐渐洒满了水面，一阵阵江南小调随着渐渐消退的晨雾飘过耳际，那是艄婆们唱的曲儿。艄婆们一律着兰底白花的装束，一路轻盈地摇着橹儿，不时从双桥的主桥下穿过，口中轻声哼着浓郁乡音的江南小曲，和着咿咿呀呀的桨声，柔柔的，软软的，甜甜的。摇橹的艄婆们也似乎醉于其间了，引得小船儿不时的碰碰撞撞。但她们都不会怪责对方，只是暖暖地笑着，飞快地把船摇开了。悠然的船桨划出一道道涟漪，泛向远处，碰撞到两岸和双桥的边沿后碎成点点水花，还没来得及撞上的便被推送着向船漾来，刚翻滚到半途，又被再次泛来的涟漪推向岸沿，这次只好被撞成美丽的水花，余下的继续挤着、和着、迎着，此起彼伏，一路欢唱着涌向远方。
　　第二次去周庄的时候，已是暮霭四合，恰恰又飘点雾似的小雨，双桥更像一个娇羞的江南女孩，比夕阳下来得更有韵味。耳边没有白天的喧嚣热闹，没有鼎沸的叫卖声，没有嘈杂的脚步声，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夜晚尽可以自己荡桨泛舟，去尽情欣赏周庄深处的美丽。而我独坐在这桥上，有着足够的时间去享受这段属于我自己的时光。没有往日的觥筹交错，没有平素的阿谀我诈，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去担心。听着这淙淙流水，偶尔从墙角处或桥的罅隙里传来啾啾虫鸣。小河两岸青翠的柳枝，灯光下柔柔的向小河上舒展着、招摇着，宛如支开的点点小伞。如烟似雾的薄雨细纱般地笼罩着，河岸的灯光渐次亮起，那雾雨中的夜双桥便在这或明或暗的柳影摇曳下，愈发显得娇羞可爱。
　　那一刻，我的眼前忽闪过戴望舒笔下的那个影子，就在细细的雨天，一个年轻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双桥的青石板上洒下碎碎的足音，匆匆地穿行在小巷深处。转眼间已经不见。她抑或想着自己的心事，抑或和我一样在心底里默默念着、祝福着这渐渐老去的双桥。而双桥却始终不做声色，物喜和己悲都是她思想之外的东西，任身外的人们由着自己的想象，尽情钩沉着她历史深处梦幻般的往事。这恰恰是她的与众不同。周庄又岂不是这样？她在默默接受着现代文明的洗礼，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一路高歌，走过风风雨雨，有过非难争议，在物欲横流的商业社会里，默默地继续走着自己的路，这不事张扬的背后给我们留着更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这就是江南水乡周庄，她依旧在有雾有雨的日子里，孕育着她的梦，待阳光灿烂的时候，继续发酵着珍藏着演绎着，任无数的游人从双桥间寻觅，做着自己的梦…… 共 2122 字